◎ 作者 林香如／秘書長／社團法人台灣婦女展業協會

「威權統治時期」是指國家於 1945 至 1992 年透過司法不法、行政不法、證詞不正義，剝奪部分人民及其家庭成員之相關基本人權，直接造成案件當事人失去自由或生命、至今未尋獲，政治暴力受難家庭長期於創傷環境及受孤立狀況持續面對社會層面的巨大壓力。

許多政治受難者對於曾經遭受的經歷不願多談，生涯發展受限、連帶家人受到異樣眼光看待，身心靈因政治暴力受影響。也有許多人們視政治受難者垂垂老矣，易忽視所衍生的照顧、療癒問題，更鮮少被討論。

「政治暴力創傷」是指國家暴力對政治案件當事人及其家庭不同世代成員造成個人心理、家庭關係與各種社會關係的重大傷害與撕裂。

（一）政治暴力來自國家讓無辜人民承受汙名化之多重壓力，使受難家庭長期被孤立、隔絕，受難家庭成員難以與他人及整體社會建立信任關係，嚴重阻礙傷痛之療癒與平復。

（二）受難者因遭受非人道酷刑，獨立完整主體性受到破壞，承受超乎人體和心理理解程度之迫害。

（三）受難者及其家庭或社會氛圍，因情治機關、特務之長期監控，陷入孤立隔絕，使之環境生態及信任感受破壞而落入社會資本累積之困難，進而落入貧窮循環。

（四）政治壓迫除了導致多重生活壓力，整體受到噤聲的環境，使受難者及其家庭與相關者以及社會處於無法討論、不允許哀悼、不允許抒發的環境，更使得創傷反覆難以受到接納與抒發，即使經過長久數十年日，仍受創傷侵擾。

國家對於人權以及在轉型正義工程中的「政治暴力創傷療癒與平復」工作

國家人權委員會之人權業務工作，包含聯合國「禁止酷刑及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之待遇或處罰公約」，1948 年《世界人權宣言》25 條「適當生活標準健康和福祉的權利」，1966 年《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享受可達到最高標準生理及心理健康的權利」，1948 年《世界衛生組織憲章》於前言中表示，享受可能達到最高標準的健康為基本人權之一。

「轉型正義」是社會從專制獨裁體制過渡到自由民主體制必要落實的工程。唯有落實，才能還受難前輩公道與遲來的正義，讓其犧牲有意義，才能讓子子孫孫生活在不倒退的自由民主體制中。

現在的國家承擔轉型正義工程中之政治暴力創傷療癒與平復工作之責

國家需為過去施加於受難者及其家庭之不法行為，對造成的傷害反省認錯，且基於歷史補償與對受難家庭賠償之原則，確保受難者的生活品質與生命尊嚴。現在的國家承擔轉型正義工程之政治暴力創傷療癒與平復工作之責，相關工作始於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 2018 至 2022 年任內，進行受難者與家屬深度訪談及全國性的電話關懷，了解受難家庭之療癒需求；邀集跨領域專家發展政治暴力創傷助人工作者培訓課程綱要，辦理初階及進階培訓；並試行多元形式的療癒工作，尋求可在社區操作的療癒活動。

2023 年，衛生福利部心理健康司委託民間社福單位陸續布建七處「政治受難者及家屬照顧支持服務據點」提供相關諮詢及資源，包括：
・提供諮詢專線：政治受難者及家屬長期照顧、社會福利、心理療癒資源諮詢，並提供轉型正義相關工作進度及洽詢資訊。

・定期辦理聚會活動，邀請政治受難者及家屬，並歡迎關心轉型正義議題的民眾參與，建立安全友善的人際環境、提供社群支持、促進社會對話。

・個別支持服務針對有長期照顧、社會福利、心理療癒、受難經驗敘說與見證等需求的受難者或家屬，提供個別服務，協助結所需資源，穩定生活處境、促進情緒平復與療癒。

政治暴力創傷與社會集體療癒

政治暴力創傷支持療癒工作者在第一線與受難家庭相遇之時，時常發現他們健康人權議題易受忽視，卻缺乏公共衛生和友善醫療體系的跨網絡合作，使得工作者在陪伴面對社會信任關係尚待療癒的受難家庭時，遇見多重複雜限制。

「每一個生命都將是值得保存的，每一個逝去的生命也都值得哀悼」，「可悲慟性」 並非是一種情感，而是我們反思健康照護、戰爭、公民身分，對於構成暴力的所有現實和結構性因素不再習以為常，企圖撼動視為理所當然的價值觀。當前遭受暴力脆弱處境都不是個別事件，不應無視這些受暴力、甚至逝去生命的人們，甚至單方面要求「他們無須再言、克服過去」。

標籤化犧牲的前輩和後代「已經領了補／賠償金則不要再提過往的歷史不義與政治暴力」，或以「性格」或「運氣不好」使然，或者因為自己並非是受難家庭而當作甚麼都沒發生般，反之，應塑造環境為「允許討論抒發、允許哀（傷）悼、生命可悲慟性」，就成為社會紐帶當中重要的一環節。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哀傷者同在，亦為信仰中可落實於生活和健康人權當中，非僅口號。

人權工作者介入的必要性，「邁向社會集體療癒」

促轉會年代即進行非常多關懷訪談、入家訪視，透過實質行動關懷了解、回應照顧需求。入家訪案前，須先接受基本職前訓練，為可能遇到的各樣進行預備。然而，工作者是因接受政府委託而成為個管員，過去的國家做錯事、傷害了人民，要如何讓受難者相信：當時害他們家庭破損殘壞到不可逆的情形下，曾經傷害過他們的壞蛋，現在要對他們好了？要如何讓受難家庭、社會大眾有機會認識這個歷史不義威權統治帶來的傷害與損害，甚至光是要受難家庭和社會大眾辨識到這個傷所帶來的影響，就是很大的工程。

（一）人權工作介入有效：實務現場不斷見證到成功案例「除了支持療癒到受難家庭也是社會集體療癒」的開端

工作者於第一線辦理受難家庭之舒心團體，在具備信任、可安全討論的場合，受難倖存者描述當時酷刑受難等諸多難以對外言說的。從個人諮商、支持療癒團體，以及固定月聚會和百人辦桌之大型聚會活動，由於衛福部和教會牧長兄姊充權支持，得以集思規劃出受難家庭三代旅遊和辦桌等活動，難友家庭們在這當中有許多共同話題，許多後代從其他難友前輩、家屬口中獲知當時受難前輩所遭遇之情事。後代從與前輩相處中，得知自己的長輩當時同受關押酷刑時說了些甚麼，擔憂家人心境，但卻遭受獨裁者裁判槍決，在幾十年後的活動中，後代獲得許多感人資訊，而代間傳遞創傷的療癒，就在這時候發生了，類似這樣奇蹟般的敘事，在我們當中不斷見證。

（二）社會集體支持療癒：一起面對過去、現在與未來

「受傷的靈魂留下無形傷痕」，當第一線工作者的陪伴成為支持療癒介入，代表個管與受難家庭的浸泡功夫有了成效，並不代表這位以衛福部心健司委託的個管，是在幫當時的加害者從壞蛋變成好蛋，而是「肯認」當時國家做錯事情造成實名的恐懼。

為了不讓受難家庭感到害怕或不信任，國家首先協助的是生活資源匱乏，但是回應這些已經造成的恐懼至關重要，然而，諮商工作之前提為建立專業的信任關係，才有可能進行轉介諮商、資源連結。

未來亦需要看到不可化約的傷痛，像是身為家屬，有著獄外之囚的艱辛、長期身心靈受折損；受難者後代承受代間影響，長期以來社會大眾有形、無形的要求其遵循受難者愛國與高道德腳步的英雄化期待，已讓許多家屬和後代不單僅有承受政治暴力傷害與威權統治的壓力，他們還需要承擔社會大眾期待的壓力，換言之，他們並沒有因為威權統治時期過了，受難者停止監禁了，或是賠償金拿了，家屬與後代被期待和長期如影隨形的傷害就此停止。

（三）健康人權與社會集體療癒：政治暴力創傷療癒與照顧管理中心

衛福部心健司委託本會承接管理中心所推動執行之課程，分別為推廣社會大眾之知情教育，以及進階培訓為與專業網絡知情教育。

「政治暴力創傷」為特殊創傷類型，涉及醫療、心理、法律、歷史、人權、公共衛生、社會福利政策和資源整合等知識。因此，個案管理與督導職務之專責人員，以及其他可能直接接觸受難者相關業務的工作者，應依其業務需要，接受政治暴力創傷知情培訓課程，以確保能提供適當的服務，並避免造成二度傷害。除了是協助助人工作者認識政治暴力創傷及療癒工作，更期待工作者能廣泛認識台灣曾發生的政治暴力及有關歷史、理解轉型正義精神及價值，從而能以專業為基礎，與受難者與家屬進入倫理關係，提供專業協助。由此目標出發，課程規劃有轉型正義在台灣之政治暴力及受難者經驗、政治暴力創傷療癒、反思助人工作、本土督導模式等主題。

結語

我國從促轉會到現在，衛福部心健司所介入的資源與著力之專業功不可沒。國家若能更進一步，向社會大眾承諾這「行公義的轉型正義人權工作」被看重且是長期的，不會像促轉會當時般突然熄燈、斷裂，也是台灣邁向心理健康與福祉的最高標準。而今，國家若有能力解決，但採漠視忽略或資源不充足，或無積極處理心理健康不平等現象，則也可能構成人權侵害。因此，筆者以為承攬國家委託之人權工作，無論是第一線跟前輩或受難家庭家屬或後代，或是培育全國工作者，都是以實際行動，展現保家衛國的決心，亦是我國直接向國際證明轉型正義人權工作和健康人權之作法。

2024 年適逢李麗珍女士與教會熱心牧長成立婦展四十周年。婦展陪伴許多因政治暴力而受變故，乃至家庭脆弱、單親弱勢、不利處境，對於曾經遭受歷史不義威權獨裁統治而蒙受傷害的變故家庭和社會大眾而言，婦展就是「有盼望的未來 Ū ǸG-BĀNG Ê BĪ-LÂI 」。 但願上帝帶領和賜福台灣、眾教會，藉由總會、中會／族群區會，各教會之事工，培育與造就有需要的人們，使眾人與信仰前輩們一樣，領受基督十架救恩，回應上帝呼召，因為神救了我們，以聖召召我們，不是按我們的行為，乃是按他的旨意和恩典；這恩典是萬古之先，在基督耶穌裡面賜給我們的（提摩太後書 1：9）。

上帝所帶來和平與平安是世人普遍期待，祈願台灣邁向健康、和平、團結——恩典與盼望的記號。